Southbound·Lu

漆黑潮湿的甬道角落挂着的蜘蛛网轻轻晃动着，耳畔刮过的穿堂风颇有些骇人。地上随处可见褐色凝固的液体，空气中也弥漫着刺鼻的血腥味，似乎在提醒着来者这些不明物是干涸的鲜血。每落下几步都会惊起蝙蝠，它们嘶鸣，不满自己的领地被侵入。终见一束微光，身形带起风来，肉眼可见的细小尘埃在光束中飞舞。脚步的回音渐行渐弱，空间一下子由狭窄变得宽阔。待眼睛适应了光线，目光所至是一个圆形的石室。

陆远顿时松了口气。

尘埃落定。

他抬起头望向中庭那白骨搭成的高台——准确来说，是高台上的镀金扶手椅上，坐着的人。

即使做好了心理准备，陆远还是吃了一惊。她的变化实在是太大了，曾经的金棕色头发尽数变成了暗灰色，瞳色也近乎成了银白，脸颊上一处像是裂痕的斑驳让她显得有些狰狞，不过并没有破坏她原有的美，反倒是衬得她愈发妖艳。原本眼角泛着的凛冽冷意在见到陆远后瞬间化为点亮眸子的光芒，往日陆远所熟悉的狡黠笑意又重新呈现在她的脸上。

还好，她还是江莱，我的江莱。

陆远庆幸着，不过又有片刻的动摇——她真的是"我的"吗？

"你来了。"江莱竭力想掩盖眼中的惊喜，可又怎能掩藏得住？"这样的我，你怕不怕？"她翘起的二郎腿轻轻晃动着，嘴角荡起一抹自嘲。以这种样子被他看到，当然不是她所期望的。

"不怕。"陆远迎上她的目光，丝毫不为所动。

"为什么？"她好奇地歪了歪头，头上死人指骨做成的王冠险些就要掉下来。

她果然是这里的女王。这个念头飞快地划过陆远的脑海。

"因为我知道你是江莱，"他上前一步，冲她伸出手，似要搀扶女王走下她的王座，"而江莱不会伤害我。"

江莱愣了愣，唇边绽开笑意："好久不见，你怎么变得这么会撩了。"她站起来，把手放到陆远的手心里，慢慢走下白骨铺成的台阶。

她倒是配合。

"来，我带你转转。"江莱很自然地顺手牵住陆远。

暖流蔓延在四肢百骸。

陆远没有反抗。

太贪心了。他有些懊丧地想着，却依然任由自己顺从在她的桎梏中。

江莱带他走进的深灰色房间明显是会客厅，摆放着檀木茶几。虽然木与石听起来似乎格格不入，但大概因为都是深色而莫名地达成了一种和谐。她打了个响指，一具披着斗篷的骷髅悄无声息地飘过来，给他们端来了茶水。这是陆远在这个地方头一次见到第二个"人"。他不由得往那具骨架上多看了两眼。从骷髅的脸上当然看不出表情。江莱惊讶于陆远的平静，但还是挥挥手让那具骷髅退下。陆远狐疑地看了看杯中的浅绿色液体，没敢尝。这杯茶配上这种环境有着说不出的诡谲。"放心好了，没下毒。"江莱看他这幅样子，率先喝了一口好打消他的疑虑。陆远没动口，轻轻把杯子放到桌上，试探性地切入正题："这种地方你怎么会待得下去？"

不孤独吗？这句话他没问出口。

"没办法，它们让我当这里的王。"话虽这么说，可江莱的语气里却没有丝毫的不满，似乎并不想改变自己现在的处境。"跟我回去吧。"凝重聚焦在眼中，陆远终于开口陈述自己的来意。"回去？"江莱猛地看向他，眼底突然就染上了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愠怒："我这幅样子，你让我回去？为了所谓的正义把我交出去接受制裁？在我手上死了那么多人，你觉得出去以后我还活得了吗？"一连串的反问打得陆远有些措手不及，但他还是坚持着把自己想说的说完："跟我回去，我们逃到没有人知道的地方。"

江莱皱起眉打量他，不解。

"大义灭亲是英雄，保护所爱之人，也是。"

"你终于承认喜欢我了？——你果然是我的同谋，可是我活不了多久了。"江莱伸出胳膊给他看，血管周围遍布密密麻麻的黑色裂痕。"怎么会？"陆远皱眉，用手指小心地顺着纹路轻轻抚摸。"这就是代价。"江莱却笑得坦然，一如往日的无畏和张扬。"如果你早点来找我，我会和你走的。如今...你得留下，陪我到最后一刻。"

陆远沉默着，握住她的手。

"好，我答应你。"

那一天的到来比想象中要快。

数以百计的骷髅们蜂拥在王座下，来送它们的女王最后一程。江莱脸上的裂痕已经蔓延到几乎覆盖了整个面庞，可她还是拥有一种动人心魄的美。或许，是精神。陆远站在她身边，岿然不动，如同骑士。

"在我睡着前，你能亲我一下吗？"江莱低声请求。洗尽铅华，褪去作为女王的气势，只在眼里藏着几分柔软的眷念。就像那日在后厨的冰库。

陆远不语，俯身亲吻她的唇。

看她枯萎在自己怀里——变成一具枯骨。

陆远终于明白了王座下堆砌的白骨是从何而来。

是先王的遗骸。

骷髅们欢呼着，庆祝新王的诞生。

——以我血肉，筑你为王。

然后共度百年孤独。